酷吏下馬,朝野稱快。
來俊臣被貶同州,老老實實就任,未在途中耍甚花活。
然而到任之后,卻不改在京中驕橫本性,更在同州作威作福,竟強(qiáng)奪參軍同僚之妻,并污辱其母。同僚懼其淫威,不敢稍有反抗,其余僚屬亦無有敢出面仗義執(zhí)言者。
此后不久,武則天忽又想起來俊臣諸般好處,復(fù)又授其河南縣尉,繼而升任為太仆卿,再次回到神都,重操舊業(yè)。
來俊臣既被人告發(fā)坐贓發(fā)配同州,回朝后便對朝中大臣心生懼意;然而害人乃其本性,如何止得?于是便將敲詐目標(biāo)對準(zhǔn)客居兩京之西番酋長。
時聞大將軍阿史那斛瑟羅家中,有個小婢能歌善舞,可謂人間尤物;來俊臣求索不得,遂唆使黨羽誣告斛瑟羅謀反。
西域諸部酋長皆至朝廷,割耳破面,為斛瑟羅辯冤,斛瑟羅因而才免滅族之罪。
胡酋之中,有名綦連耀者,官至洛州錄事參軍。因與劉思禮交厚,相互之間無話不談。
劉思禮年輕之時,曾在術(shù)士張憬藏處學(xué)習(xí)面相,自謂得其真?zhèn)鳌堛讲啬嗽S州長社人,少工相術(shù),與袁天罡齊名。劉思禮既從張憬藏學(xué)相,便請恩師預(yù)卜自己前途如何。
張憬藏道:依賢弟之貴相,可以歷任刺史,官至太師。
劉思禮似信不信,告辭而去。后經(jīng)宦海沉浮,果于長壽二年秋日,得授箕州刺史。劉思禮因而大喜道:我?guī)熣婺松袢?,言無不中。然而太師位尊,非佐命大功,何以可得?
這一日,忽至好友洛州錄事參軍綦連耀府中,便索酒把盞,兩人閑話。
綦連耀因知劉思禮善相,請其為自己相之。
劉思禮就于席間為其看相,說道:觀君體相,大有龍氣,便如漢末三國吳大帝孫權(quán)。
綦連耀以為玩笑,亦順口答道:公姓劉,乃是金刀,當(dāng)輔我以成大業(yè)。
一個有心,一個無意,便以君臣相稱。
劉思禮卻當(dāng)作真事以待,因以相術(shù)眩惑眾人,見人必相,相完必說:公當(dāng)為三品宰相。但觀綦連耀龍行虎步,且受天命,公等皆因之得取富貴。
長安縣尉吉頊聞知此事,因而告訴來俊臣。
依來俊臣為人,無事尚要羅織誣陷,何況確有其事?綦連耀又曾出面為斛瑟羅辯冤,使自己奪取婢女好事不能順?biāo)欤隧樖滞茐?,落井下石?
于是便以被相之人為證,將綦連耀及劉思禮一起列為謀反重罪,密告朝廷。
武則天見到密奏,即命從侄武懿宗按察此案。武懿宗仰承姑母女皇旨意,欲廣此冤獄,遂暗命松弛劉思禮拘禁,以使其多有攀扯逮引。
劉思禮便悉引平素與己相忤不合者,希冀自脫重罪。臨將就刑之際猶且不寤,未料圣旨下達(dá),命將其與所攀咬眾人同斬于市曹。
因此案被其攀咬同死者極眾。其中知名者便有李元素、孫元亨、石抱忠、王拚、王勔、路敬淳等三十余族,又流放竄逐千余人。
事后必要論功行賞,來俊臣想要獨攬此功,遂又對吉頊羅織罪名,欲將其陷害滅族。
吉頊幸而福星高照,先得到武皇召見,在朝廷當(dāng)眾訴說劉思禮謀反案始末,方得幸免于難;但亦對來俊臣心機(jī)之毒盡情領(lǐng)教,彼此避如蛇蝎。
至此來俊臣?xì)庋鎻?fù)熾,仗勢貪求女色,但聞官民妻妾有貌美者,必然千方百計奪取。時人只因家有嬌妻美妾,便被來俊臣羅織罪名告發(fā),然后假傳皇帝命令籍沒家財,奪其妻妾,而自己至死不知何故。前后羅織罪名殺人,無法計算。
于是來俊臣又作《選美錄》,自宰相以下登記姓名,按順序奪其妻妾。又與秋官侍郎皇甫文備聯(lián)手,共誣監(jiān)察御史李昭德謀反,將其逮捕入獄。
來俊臣雖然奸惡,但亦有朋友,素與河?xùn)|衛(wèi)遂忠交厚。
衛(wèi)遂忠好學(xué),頗有辯才。有日酒酣之后,到來俊臣家中作客。
當(dāng)時來俊臣與妻子家人設(shè)宴聚會,禁令外人打擾,守門衛(wèi)遂謊稱家主外出,不在家中。衛(wèi)遂忠知其說謊,便乘酒硬闖進(jìn)府,繼而登堂入室,將來俊臣謾罵羞辱一頓。
來俊臣如何忍得這般羞辱?便使人毆打衛(wèi)遂忠,并將其反綁起來,欲送入制獄。
其妻相勸,遂解縛釋之,來、衛(wèi)二人自此結(jié)仇。
來俊臣仗恃女皇恩寵,漸漸不知天高地厚,又欲羅織罪名誣告武氏諸王,以及太平公主。更欲同時誣告皇嗣李旦及廬陵王李顯,說其二人將與南北衙禁衛(wèi)軍一同謀反。
衛(wèi)遂忠發(fā)覺其謀,便來個先下手為強(qiáng),便寫密書投于銅匭,告發(fā)來俊臣非但謀反,兼且欲圖顛覆李、武兩氏宗族。
武氏諸王及太平公主聞此懼而且怒,于是就此聯(lián)手,共同揭發(fā)來俊臣罪狀。
來俊臣既犯眾怒,武皇再也庇護(hù)不得,只得命將其交付有司,下于制獄。來俊臣雖然鞠審他人時手段酷烈,輪到己身卻毫無骨氣,未經(jīng)動刑但將由來所犯罪惡全部招承。
因所犯人命至眾,以至有時自己亦記不清楚,以至張冠李戴,果然是罄竹難書。
有司得其罪狀,實在無可回護(hù),于是依律判處死刑。
武則天見其罪狀,也自心驚,但念其為自己除滅政敵大功,猶欲法外開恩,予以赦免其死。故而請刑奏章送上三日,仍不批復(fù)。
內(nèi)史王及善奏道:來俊臣兇殘狡猾,貪婪暴虐,信用屠夫商販宵小,誅殺名德君子。實乃是國家大惡,若不除卻,必然動搖朝廷。
武則天雖以為然,但不能決。當(dāng)游覽宮廷園林時,吉頊牽馬,太后問以宮外之事。
吉頊因恨來俊臣入骨,趁機(jī)答道:外邊并無別事,眾大臣只覺奇怪,處死來俊臣奏章,因何遲遲不批復(fù)也。
武則天道:來俊臣畢竟有功于國,我正思慮這件此事。
吉頊奏道:來俊臣聚集歹徒,誣陷良善,貪贓受賄堆積如山,被其冤死鬼魂滿路,是國之劇賊,陛下有何憐惜!
武則天終于意決,遂下詔旨,命處來俊臣死刑。
萬歲通天二年六月三日,來俊臣被斬于鬧市,陳尸示眾。當(dāng)時觀者如堵,老少銜恨,爭相剮其肉以食,須臾肉盡。
武則天聞?wù)f此等盛況,方知民憤所積,委實不可小視,這才下詔明證其罪,復(fù)命誅其全家,并籍沒家產(chǎn)。
來俊臣身死族滅,兩京士庶男女無不歡欣鼓舞,人們在街上遇到,必相互慶賀道:今后安眠,肩背可貼枕席矣。
當(dāng)來俊臣掌權(quán)之時,吏部每次銓選,因受其囑托,皆有越級授官者,眾達(dá)數(shù)百人。至此來俊臣垮臺,吏部侍郎皆來自首。
武則天責(zé)之:你等何敢阿奉來俊臣,亂我吏治國法!
眾侍郎奏道:臣亂國法,只加罪自身;但若違俊臣意旨,立即滅族。
女皇聽罷暗自心驚,于是赦免侍郎之罪,又暗恨誅除來俊臣太遲,大礙自己政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