月光在青銅星盤上流轉,張遠用竹鑷夾起硝石粉撒在《考工記》的圖紙上,細微的爆裂聲里突然傳來木梯吱呀輕響。
他下意識將書頁蓋住,抬頭正見盧婉提著燈籠冒出頭來,發(fā)髻上沾著片桂花瓣。
"地窖的糯米酒壇被人換了位置。"她晃了晃手中沾著黃泥的青銅鑰匙,"看守說申時三刻有送貨的雜役來過,可我核對過賬簿......"
話音未落,樓下傳來瓷瓶碎裂的脆響。
張遠沖到三樓露臺時,恰見兩個黑影翻過西墻,其中一人懷里露出半截靛藍封皮的賬冊——正是他記錄樂舞編排的秘本。
夜風裹著墻頭忍冬花的香氣撲來,帶著淡淡沉水香的味道,這讓他想起三日前陳樂師衣袖間沾染的熏香。
次日清晨,教坊司朱漆大門前擠滿各色樂坊車馬。
張遠撫平青衫褶皺正要進門,斜里突然橫過柄描金琵琶擋住去路。
周樂坊主絳紫錦袍上繡著百鳥朝鳳紋,腰間玉佩隨著笑聲叮當作響:"張掌柜的《破陣樂》構思精妙,連太常寺少卿都贊不絕口呢。"
這話讓周圍幾個樂師齊齊側目。
張遠摸到袖中冰裂紋瓷片微微發(fā)燙,想起昨夜被盜的正是《破陣樂》改良譜,面上卻笑得溫潤:"周掌柜說笑了,在下那點粗淺伎倆,怎比得上貴坊的《霓裳驚鴻曲》——聽說光編鐘就新鑄了十二架?"
琉璃瓦下的人聲忽然靜了三分,誰都知道周氏樂坊月前剛領過宮廷補貼。
陳樂師抱著焦尾琴從游廊轉出,狀似無意地嘆道:"南呂宮調最忌金器過盛,可惜了那些上等青銅。"這話引得幾個老樂師微微頷首,周樂坊主臉上紅白交錯,攥著琵琶的手指節(jié)發(fā)白。
變故發(fā)生在申初時分。
張遠正在偏殿調試新制的三十六弦箜篌,忽聽得前庭喧嘩如沸。
盧婉提著裙擺沖進來時,發(fā)間金步搖纏上了兩縷青絲:"禮部的人帶著你親筆畫的舞俑圖紙過來問罪,說是和周家半月前備案的《八佾圖》一模一樣!"
穿過海棠花影重重的庭院,張遠老遠就瞧見周樂坊主舉著卷軸對眾人高談:"......這飛燕銜燈的設計,分明是抄了我家舞姬上月獻藝時的......"他袖中的瓷片突然燙得驚人,青銅星盤在懷里發(fā)出蜂鳴——這原是遇到機關術造物時的反應。
"周掌柜既然說是貴坊原創(chuàng),可敢讓舞姬現(xiàn)場演示飛燕燈如何點燃?"張遠的聲音清朗如裂帛,驚起檐角幾只白鴿。
他盯著對方猛然收縮的瞳孔,想起昨夜在失竊賬冊夾層發(fā)現(xiàn)的磷粉痕跡——那本該是用在現(xiàn)代舞臺特效的知識。
圍觀人群發(fā)出竊竊私語,教坊司掌事女官蹙起描金的眉梢。
周樂坊主突然撫掌大笑:"既要印證,何不拿實物相較?"他拍手令隨從抬上朱漆木箱,"此乃我坊特制的九枝燭臺,正與飛燕燈配套使用。"
當鎏金燭臺被掀開紅綢的剎那,張遠袖中的瓷片陡然冰涼——這根本不是古代工藝能做出的鎂鋁合金構件。
他余光瞥見陳樂師站在游廊暗處,手指正以特定節(jié)奏叩擊著廊柱,那分明是他教給樂師們的密碼節(jié)奏:"小心火燭"。
爭執(zhí)最終在掌事女官的冷喝中收場。
暮色初臨時,張遠蹲在樂坊后院檢查被退回的舞俑模型,發(fā)現(xiàn)連接燈盞的銅絲全被換成了浸過松脂的麻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