君子報仇,十年不晚;小人報仇,只在早晚。
武承嗣死后未久,武則天思及前仇舊恨,決意再伐突厥默啜可汗。乃點兵遣將,調集三十萬大軍,兵分三路北伐。
第一路軍,以司屬卿武重規(guī)為天兵中道大總管;第二路軍,以右武衛(wèi)將軍沙吒忠義為天兵西道總管;第三路軍,以幽州都督張仁愿為天兵東道總管。又以左羽林衛(wèi)大將軍閻敬容為天兵西道后軍總管,率大軍十五萬以為后援。
默啜聞報大怒,亦起大軍南下,且先下手為強,入寇飛狐克之,繼而復陷定州,擒殺刺史孫彥高,并屠城中吏民數(shù)千人。
武周三路大軍皆懼,武重規(guī)等乃不敢前。
武則天恨極,乃以夏官尚書武攸寧同鳳閣鸞臺三品,詔改突厥默啜為斬啜,以狄仁杰為河北道行軍元帥,代太子李顯出征。
狄仁杰首次以宰相之職掛帥,既奉天子之命,乃毫無懼意,遂奏請右丞宋玄爽為長史,右臺中丞崔獻為司馬。
武皇太后準奏,并命左臺中丞吉頊為監(jiān)軍使,付以權宜行事威權。狄仁杰祭旗誓師北出神都,武皇太后親自送出北門而回。
大軍既發(fā),武則天猶恐契丹、奚部及高句麗遺民與突厥聯(lián)手,乃復擢升薛仁貴長子薛訥為左威衛(wèi)將軍、安東道經(jīng)略使,以備遼東之敵。
薛訥受命謝恩,將行之時言于太后:今太子雖得復立,外議猶疑未定;陛下茍此恩命不易,則海內(nèi)一心,外部丑虜不足平也。
太后深然其言,當即許諾,再也不信諂言,輕易太子之位。王及善請?zhí)痈巴獬钜晕咳诵?,武皇太后亦聽從之,更以天官侍郎蘇味道為鳳閣侍郎、同平章事。
蘇味道前后為相數(shù)歲,不理政事,只依阿取容為務,嘗謂人道:“處事不宜明白,但摸棱兩端可矣。”時人因此皆笑,謂之“蘇摸棱”。
狄仁杰尚在征途,默啜可汗大施淫威,盡殺所掠趙、定等州男女萬余,自五回道還師,所過之處殺掠不可勝紀。
武周西道總管沙吒忠義等只引大軍自后跟隨,不敢逼近敵兵。及至狄仁杰率領十萬大軍到至,下令兼程追擊,已不能及。
默啜由是大掠歸還漠北,擁兵四十萬眾,據(jù)地萬里,西北諸夷皆歸附之。后突厥汗國由此達到鼎盛,甚有輕視中國之意。
武皇聞此甚憚,制令于都下屯兵,命河內(nèi)王武懿宗、九江王武攸歸分領;同時制命狄仁杰罷其三軍統(tǒng)帥,改為河北道安撫大使,就此鎮(zhèn)撫冀、幽之民。
狄仁杰便以天子赦旨撫慰河北百姓,原被突厥所驅掠為其幫兇者,不究其罪,悉命遞還本鄉(xiāng),還歸農(nóng)田。并散糧運以賑貧乏,更修郵驛以濟旋師。
又恐征討諸將及朝廷使者妄求地方諸州供頓,乃親為典范,自食蔬糲,嚴禁下屬侵擾百姓,犯者必斬。
由此不到一年,河北戰(zhàn)后創(chuàng)傷迅速平復,吏民皆安。
突厥默啜既離趙州,乃棄閻知微及其部下降官,使其還于南朝。
狄仁杰將其擒獲,押送神都,武皇太后切齒痛恨,遂命寸磔閻知微于天津橋南,并使百官共射之,銼骨揚灰,夷其三族。
與閻知微同被誅者,另有攝司賓卿楊齊莊。
突厥頓兵在趙州城下之時,段志玄之子褒公段瓚久沒于突厥,見時機難覓,乃邀楊齊莊俱逃。楊齊莊畏怯不敢發(fā),段瓚先歸,太后予以厚賞。
楊齊莊后至,帝命武懿宗鞫審,以其見風使舵定為通敵之罪,遂與閻知微同誅。既被射成刺猬猶未咽氣,乃剖腹割心,投于地上,心猶趌然跳躍不止。
字幕:圣歷二年,臘月二十五日。
則天女皇再賜太子李顯改姓武氏,大赦天下。更以左臺中丞吉頊為天官侍郎,右臺中丞魏元忠為鳳閣侍郎,并為同平章事。
是時武后雖已決定傳位于親子,而仍堅持使用武周國號。正月丁卯朔,告朔于通天宮;壬戌日,以原皇嗣李旦為相王,兼領太子右衛(wèi)率。
自圣歷元年始,武后設控鶴監(jiān)以招納男寵面首;次年正月始置監(jiān)丞及主簿,首長稱為控鶴監(jiān),以張易之兼任;銀青光祿大夫張昌宗、左臺中丞吉頊、殿中監(jiān)田歸道、夏官侍郎李迥秀、鳳閣舍人薛稷、正諫大夫員半千皆為控鶴監(jiān)內(nèi)供奉。
員半千雖被遴選供奉,不以為榮,反以為恥。乃上疏切諫,聲稱自古以來從無此官之設,且內(nèi)中所聚多為輕薄無行之士,由此請罷設控鶴監(jiān)。
太后覽奏不悅,左遷員半千為水部郎中。
畫外音:設置控鶴監(jiān)實為前代絕無,乃屬一代女皇首舉原創(chuàng);且純系武則天集聚男嬖,以娛晚年宮制機構。控鶴監(jiān)內(nèi)供奉官員,除向女皇提共男性溫存,另一重要職能便是曲宴供奉,嘲戲公卿以為笑樂。內(nèi)殿設宴,則由張氏兄弟與諸武侍坐,陪女皇玩榕蒲之戲,或說笑話取樂解悶。則期年之后,成為鬧宴、賭博、酗酒、反常勾當及荒誕行徑淵藪。
便在此時,有御史告發(fā)文昌左丞宗楚客,與其弟司農(nóng)卿宗晉卿坐贓賄萬余緡,府第居舍皆都逾制,是為謀逆之罪。
這章沒有結束,請點擊下一頁繼續(xù)閱讀!
武則命人按察,證據(jù)確鑿,乃貶宗楚客為播州司馬,宗晉卿流配峰州,籍沒其家。
太平公主特意往觀其二人府第,嘆謂籍沒官員道:見其居處,吾輩乃虛生耳!
二人空負才名,但為浮財牽累至此,實謂可憐可嘆。
春二月己丑,太后巡幸封禪中岳嵩山,途經(jīng)緱氏,位于洛陽東南七十里。乃登緱山之巔,拜謁周靈王太子晉之升仙太子廟,親撰祝文,名《升仙太子碑》。
三日之后封禪于中岳,太后龍體不豫,遣給事中閻朝隱禱告于少室山。
閻朝隱得此恩寵,乃自請為犧牲,沐浴后伏于俎上,請代太后之命。此后太后之疾小愈,厚賞閻朝隱,復自緱氏還京。
便在此時,吐蕃國內(nèi)發(fā)生政變,論欽陵伏誅。
當初贊普器弩悉弄即位之時尚幼,論欽陵兄弟用事,因皆有勇略,周邊諸胡畏之。論欽陵于是居中秉政,命諸弟分握重兵分據(jù)方面,其中贊婆常居東部,為中國邊患三十余年。
此后器弩悉弄逐漸長大成人,為奪權親政,陰與大臣論巖密謀,欲盡除論欽陵兄弟。
萬歲通天元年,論欽陵與弟贊婆大破王孝杰于素羅汗山,并私與武周議和,使器弩悉弄對其猜忌愈重。
適逢論欽陵出外,贊普便詐稱外出會獵,召集禁衛(wèi)親兵,前往論欽陵駐地阿秦地區(qū),擒執(zhí)論欽陵在朝親黨二千余人殺之,復召命欽陵兄弟還朝。
未料消息走漏,論欽陵就此舉兵,宣布自立,不再尊奉王命。贊普親引軍討之,論欽陵部下不愿與贊普為敵,大都陣前倒戈,論欽陵最終兵潰自殺。
畫外音:論欽陵乃吐蕃大相祿東贊次子,共有兄弟五人,長兄早亡,三弟分別為贊婆、悉多、勃論贊刃。三兄弟長期領兵屯戍邊境,皆有才略。論欽陵為擴張國域,突襲占據(jù)吐谷渾故地,控制青海西部,名震西北,當世無二。唐蕃雙方在青海農(nóng)業(yè)區(qū)以西展開長期較量,欽陵不僅派弟贊婆長期鎮(zhèn)守青海,且自己經(jīng)常率兵活動于此,苦心經(jīng)營半生。但爭奪安西不果,要求唐朝撤出又被拒絕,終被郭元振離間之計所算,死于內(nèi)訌奪權。
據(jù)敦煌藏文文獻記載,論欽陵乃是常勝將軍,平生未曾一敗。先在大非川之戰(zhàn)中一舉打敗唐朝戰(zhàn)神薛仁貴五萬大軍,徹底控制吐谷渾國土,為吐蕃國勢壯大,疆域擴張做出巨大貢獻;后又接連打退李敬玄、王孝杰大軍,保住吐蕃西南強國地位。
論欽陵不僅善于作戰(zhàn),而且能言善辯,極有遠見卓識。
在素羅汗山大戰(zhàn)之前,唐軍統(tǒng)師王孝杰曾致書欽陵:吐蕃軍旅如虎成群,又似牦牛列隊,所計之數(shù),吾亦相當。諺云:“量顱縫帽,量足縫靴?!蔽掖筌妸^上國之威,猶如天降霹靂以擊山巖,則巖石雖大,豈能當此雷霆之怒耶?
論欽陵覽書笑道:我豈不知你只是一介武夫?又與我論甚譬喻,說甚諺語!
乃揮筆復書:我聞小鳥雖眾,為一鷹隼之食;游魚雖多,皆入一水獺之腹。麋鹿銳角雖多,豈能取勝?牛角雖鈍且短,卻足自衛(wèi)。松生百年,一斧足伐;江河縱闊,一庹革舟可渡。青稞稻米長滿壩上,卻入于一盤水磨之中;星斗布滿天空,一輪紅日使之黯然失色。一星焰火,足焚高山深谷所有之木;一股泉水,源發(fā)山洪足漂壩上全部之林。雖滿地土塊,若使一石滾動,請觀是其石破,亦或巨塊粉碎?公之軍旅實如湖上蠅群,為數(shù)雖多,不便指揮,便似山頭云煙,對在下無足輕重也。吾之軍丁雖少,豈不猶如一把鐮刀,以割刈眾草乎?牦牛雖大,以一箭之微射之,豈不能致死乎?
連篇累牘,類譬巧喻,妙語疊出。